时间: 2024-10-27 22:30:22 | 作者: 产品展示
于今年开始,中国对稀土实行更为严格的保护性开采政策。1月19日,国土资源部公布,江西赣州为稀土国家规划矿区,该区域稀土的勘探、开采、储备将得到更严格的管制。
稀土金属的重要性正愈来愈受到重视,它能被大范围的应用于航空、信息、能源等现代工业中,甚至每块iPhone屏幕都会用到。
而多年来,中国的稀土矿被大量走私出口,国家于2006年开始实行更严格的稀土限产政策,此后并限制出口。直至今年,国家划定了11个稀土国家规划矿区。稀土的开采和应用,在国家层面上,正变得有序而规范。
但记者在赣州调查发现,地方上存在各种手段以突破国家的限产指令,非法盗采依然严重,稀土产业90%仍处于中低端加工。中国稀土是否能如总理所言——5年内形成有序高效的产业格局,则还有诸多难题待解。
“完蛋了……”接完一个电话后,黄跌在沙发里,一阵巨咳,“一两也没买到”。黄是赣州市信丰县磊源永磁材料有限公司老板。他在托人到处采购稀土原料。
让黄仁珠困惑的是,自己所在的赣州,被喻为“稀土王国”,当地的离子型稀土矿,占全国保有储量60%以上。而现在,他有钱却买不到稀土。
黄仁珠也已留意到1月19日国土资源部公布,江西赣州为稀土国家规划矿区。这段时间,他明显感受到稀土矿的紧张与稀缺,他怀疑有人在趁风“囤矿炒矿”。
稀土公司老板称,盗采一吨稀土最少赚10万元。以前在公路边盗采,现在风声紧,都跑山里盗采
在赣州,“稀土”被赣南客家人提及的频率,可以和当地的名产功夫茶、脐橙并列。随着稀土被愈来愈普遍地应用于尖端工业,当地的稀土盗采现象也一直屡禁不绝。
赣州市全南县陂头镇,一个叫埂背的深山顶部,这里是一个稀土非法盗采点,2009年因为盗采严重污染河水,引发陂头镇。此后当地政府宣称关闭。
今年2月18日,那里的采矿现场有十多个工人在忙碌着。山顶有三口圆形的水泥大池子,一条碗口粗的塑料管正在向其中一口池子注液。另外一口池子已经沉淀出乳白色的“水稀土”。
在厂区内,堆放着数十袋碳酸氢铵。另外一个隐蔽的工棚内,隐藏着几十袋疑似硫胺的原料。
赣州的这种稀土以离子形态吸附在当地的红色泥土内,只要从山顶注入离子活性更活泼的硫胺,就能把稀土离子置换出来,然后在山脚挖一条收液沟,流出来的化学液体里面就含稀土金属。加入碳铵或草酸后,沉淀出来的,就是稀土金属。
对于村民质疑其盗采行为,上述陂头镇采矿现场的负责人钟观明称,他只是给老板雷国胜打工的。只干活,是否盗采他不清楚。
当天下午,雷国胜向记者称,他只是承包果园的,因为这里以前是稀土非法盗采点,留有“尾液”,钟观明2004年就在这里采矿,这次来捡点“尾液”,回收稀土。所有事情是钟一个人干的。
不过,当地群众和记者说,他们并非是在收集尾液,而是在远处山里隐蔽处注液,然后佯装在山脚收集尾液。
赣州一位稀土行业专家这样认为,赣南多雨,这个盗采点在2年前注进山体里的硫胺液应该早已被稀释干净。他认为,“捡尾液”的说辞是盗采的幌子。
网上检索发现,赣州大余、全南、龙南、信丰等稀土资源重点县,均有大量关于盗采的举报。
“过去赣南这边遍地都是无证开采,村民在家支个大水缸,背几篓红土倒进去,加上硫胺,就能生产稀土。”张祖廉说。
他说,一些村民把这些沉淀物过滤,烘干,用砖砌个炉子焙烧一下,就得到稀土氧化物。一公斤几十块钱就可以卖到广东,最后被走私出境。
张祖廉说,以前公路边就敢明目张胆盗采,现在风声紧一点,都跑到深山里面盗采。
国家给赣州开采指标是8500吨;业内计算,实际开采量起码3万吨,大部分为盗采
2月21日,在全南县矿管局,该局副局长曾书敏称,陂头镇雷国胜等人是在“捡尾液”。曾称,这个盗采点2009年就被关闭了。
赣州一位从事稀土深加工的企业负责人对记者说,目前混合稀土一吨涨到15万左右,而成本只要3万元。在暴利刺激下,盗采层出不穷。
赣州市工信委副调研员、新闻发言人林小兵说,当地实际开采量每年会有超标。但他拒绝透露实际超标多少。
“如果真是只开采了国家规定的数量,我们早关门了。北京、江苏的稀土深加工企业也都关门了。”赣州一位稀土深加工企业负责人说。
据行业内计算,当地的实际开采量起码3万吨。其中超出的两万多吨,大部分来自“江西老表”的盗采和当地有证矿山的超采。
赣州有色冶金研究所副所长杨新华认为,国家将赣州设置为稀土规划区,是为实现国家对稀土资源的宏观调控。赣州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盗采和滥采问题。
“如果不能治理好盗采,设置规划区就是我们的灾难”,赣州上述从事稀土深加工的企业负责人说,设立规划区后,合法开采可能减少,稀土原料价格飙升,更加诱发盗采。而且盗采者还会趁机囤积涨价,便将造成稀土深加工成本剧增。
赣州的稀土采矿权交由一家国有公司,由其统一分配开采指标,统一经营、招商等。
稀土元素共有17种,一般被业内分为轻、中和重三类。其中钇、镝、铽等中重稀土金属,为国防等尖端工业领域所必需,也是当前最为紧缺。它们价格很高,主要分布在江西、广东、广西等南方5省份。
这种以离子吸附形态存在于泥土中的珍贵资源,于上世纪60年代首先在赣州被发现。
此后,赣州开始了大量开采,经过多年发展,赣州市成为了全国最大的离子型稀土矿山开采,分离和金属冶炼生产基地。
赣州市工信委副调研员林小兵介绍,全国稀土采矿证共103个,赣州拥有88个;近几年,国家下达的中重稀土开采指标,70%以上分给了赣州。
赣州市矿产资源管理局副局长马钊善认为,当地一直在想尽办法,加强对稀土矿山的控制。
据马钊善介绍,赣州市于2004年12月,将8个稀土资源大县的88本采矿证收到市里,然后将开采权统一交由一个企业——赣州稀土矿业公司(下称“赣州稀矿公司”)。
“赣州稀矿公司”是赣州市政府和上述8县,以股份制方式联合组建而成,下设8个分公司。分公司再以劳务承包的形式,将采矿工作承包给采矿老板。
具体做法是,赣州稀矿公司将每年国家下达的采矿配额,分配给下属的8个分公司。分公司再将指标,分配给采矿点的私人老板。
赣州稀矿公司会以高出成本价一定数额的定价收购,来保证采矿老板赚取一定的承包劳务费。然后,统一入库管理,再按配额出售给市内各稀土分离企业,让他们进行分离和深加工。
马钊善把这套模式,称为“五统一”:统一管理,统一开采,统一经营,统一规划和统一招商。
马钊善还和记者说,为避免采矿老板私自截留采出来的稀土矿产品,矿管部门给每个矿山的甩干机上锁,“水稀土”收集够一车后,矿管部门人员上山开锁才能甩干“水稀土”,否则含水的稀土没法压干,也就没法偷运。
赣州的这一系列举措,曾被前来检查的官员称为“像管制毒品、黄金一样管制稀土”,并作为经验多方宣讲。
有稀土专家觉得,由市县联合组建而成的稀矿公司依旧要将采矿工作承包给矿老板,超采无法杜绝。
记者在赣州采访时,当地数位稀土业内的人表示赣州的“五统一”举措虽然2006年就已提出,但目前推行效果并不理想。
“赣州稀矿公司只是表面上整合了全市稀土矿山,其实就是垄而不断,还是个空壳公司。”该市一位稀土专家说。
据这位专业的人介绍,目前许多矿山依旧是以前的老板自己开矿。每吨矿给稀矿公司缴纳20%左右的规费,或者缴纳特殊的比例的矿产品。“算是买它的垄断权”。
这位专家觉得,赣州市政府整合采矿权给一个企业,出发点是好的,希望加强稀土资源调控。但是稀矿公司并无能力亲自开采全市的矿山。所以实际开采者还是原来那些老板。这些老板并不甘心只赚一点“劳务费”,肯定想尽办法超采,偷采。
他还指出一个问题,赣州稀矿公司是赣州市政府全资公司,其实相当于政府的一个办事机构。因为这家政府公司“罩”着那些采矿老板,监管部门反而没法对矿老板进行相对有效监管。
对于赣州稀矿公司推行的“劳务承包”工作,该公司CEO谢志宏拒绝向记者介绍。
赣州科源稀土资源开发服务公司总经理郭小斌,也很熟悉当地稀土的开采情况。他所在的公司,主要是为采矿企业,提供采矿技术、采矿管理等服务。
郭小斌说,目前的采矿者多是有钱的个体老板,有些甚至是因当年盗采而暴发。这些人基本无采矿专业资质,在矿山上也没有图纸,没什么仪器设施,他们都是师傅带徒弟的方式,学会基本的工艺流程,就开始采矿。
“对矿区没有科学的采掘规划,为追求短期利益,造成资源浪费严重。”郭小斌说。
赣州冶金研究所副所长杨新华表示,国家在赣州设立稀土规划区,就是要对稀土资源实施更严格的保护性开采政策和环保标准,遏制非法开采和超控制指标开采、破坏生态和对环境造成污染等行为。
“但难度很大。”郭小斌说,目前稀矿公司也想尝试进入矿山亲自组织开采,“山上的矿区已经被人霸占光了,而且这些能开矿的,都是有各种关系的人。”
知情者称,当地一块稀土矿山林的承包权被炒到三四十万,这为国家整合矿产提高了门槛。
郭小斌所在的公司,还为此次稀土国家规划区编制方案,提供对应服务。他说,国家此次设置稀土规划区,原有矿山进行整合规划,将来设置新的采矿区后,稀矿公司可能尝试亲自组织开采。
张祖廉介绍,南方离子型稀土矿存在于花岗岩风化壳中,在赣州分布很广泛,8个稀土资源重点县,几乎每座山头都有。剥去山皮浮土,下面的泥土就是含稀土矿。
这些山皮均是当地村民的林地或是耕地,而下面的矿则属于国家。过去采矿权管理不严格时,有钱的个体老板只要找到村民,以每亩几百元的价格承包山皮,就开始采矿。
郭小斌说,这两年打击盗矿越来越严,那些承包下山皮的人不敢随便盗采,便高价转让给其他人。这在当地被称为“炒山”。
虽然赣州中重稀土作为特种矿产,国家不允许个体探矿。但离子型稀土矿探矿很容易,拿一把洛阳铲,到山上采点,下山进行滴定化验,就能查出是否有矿。
郭小斌说,如果大致确定某座山有矿后,个体老板就通过村干部找到拥有这片山林的村民,然后承包下来。
全南县陂头镇黄塘村农民何人成和记者说,村里500多亩山林,2007年被村干部以450元/亩的价格承包给了一个老板使用10年。
陂头镇星光村2万多亩山林,也全部以500—1000元/亩的价格承包给他人,时限有5到10年,最长的是40年。
赣州一位花费了数百万“买”下几座山皮的稀土老板向记者介绍,当地许多有点钱的个体老板都去买山皮,然后再以6000元/亩的价格转卖给有关系、敢盗采的矿老板。
这位稀土老板称,林权改革后,山林使用权转让很方便,赣州大部分有稀土的地皮都被卖掉了。
记者在全南县采访时,一位开小面包的司机说,他也买下来了几十亩山林。地下有稀土和钨矿,等风声不紧了再慢慢开。
郭小斌说,炒山到最后都不按亩丈量,直接拉着江西老表坐地叫价,当地有的一座小山皮被倒腾三四手,最终炒到三四十万。“这些炒作都是把地下的稀土资源价值算进去了,赌的就是将来敢偷偷盗矿卖钱”。
郭小斌介绍,目前在国家规划的2500平方公里稀土规划区内,有大量山皮的价格已经被炒得很高。
赣州稀矿公司虽然名义上拥有全市稀土矿采矿权,但将来想亲自开矿,就需要花高价从那些“炒山者”手中,买回地皮。
除盗采和破坏生态外,赣州还存在稀土分离产能过剩,高端研发滞后,均急需解决。
2月16日,国务院常务会议上,稀土行业的问题被概括为:非法开采屡禁不止,冶炼分离产能扩张过快,生态环境破坏和资源浪费严重,高端应用研发滞后等。
赣州一位不愿具名的稀土加工公司老板说,实际上在“稀土王国”赣州,该有的问题一点也没少。
除了盗采和破坏生态这两点外,冶炼分离产能扩张过快,在赣州也表现得比较突出。
赣州市工信委副调研员林小兵介绍说,全世界年消费量13万吨,但中国稀土分离能力超20万吨,接近两倍。
具体在赣州市,国家2010年下达给该市的分离配额指标是11500吨。但林小兵介绍,赣州市经该局审批核准的分离产能达2.8万吨。而实际分离能力达3.5万吨,约是国家配额的3倍。
杨新华说,有些加工公司规划的产能很大,如果依照国家限定的指标进行生产,企业就会亏本。所以,虽然国家有各种指标限制,但加工公司还是会从各种途径购买原矿,以满足企业的正常运作。这也诱发了盗采和滥采。
2010年赣州市稀土产业主营收入达到150亿元,占到全国同行业三分之一。
相比国内稀土产业深加工产业发展较好的江浙地区,作为资源地的赣州,其高端应用研发滞后更为明显。
林小兵介绍,该市目前150亿的稀土产值中,大部分还是来自产业上游稀土分离,冶炼行业。其中,加工到稀土金属为止的初级原料和加工产品占到90%,而高的附加价值的深度加工产品和应用产品仅占10%。
据马钊善介绍,赣州的稀土保有资源储量一直还是过去的老数据。经过民间多年乱挖滥采,赣州稀土目前保有储量数据已很不准确。
此次划定国家规划区后,赣南稀土矿区探矿、采矿权审批将上收国家。规划区将得到中央勘查基金和江西省财政专项资产金额的投入,全方面开展地质普查和必要的详查工作,彻底摸清家底。
2月23日,赣州市还宣布,将加大支持稀土深加工产业高质量发展力度,力图在永磁材料、新能源汽车等领域获得突破,5年时间打造千亿级的稀土产业区。
“稀土王国”期待把资源优势化为经济优势,但前提是实现对产业顽疾的有效治理。此前不久,环保部低调发布《稀土工业污染物排放标准》,被认为将把10亿环境成本加入稀土行业,从而淘汰小分离企业,促进产业整合与提升。
不过,2月26日记者就此采访赣州环保局一位分管副局长,他表示还不了解这一个标准。
赣州有色冶金研究所副所长杨新华表示,从削除过剩产能方向整治稀土是有效途径,但他介绍在赣州寻乌等县,稀土分离企业是重要的财政支柱,若关闭公务员工资都成问题。
“整治稀土,迫在眉睫。但涉及多方利益,需要国家和地方下大决心。”杨新华说。